刘向晖:容妃 香冢 香妃墓

南疆重镇喀什自古就是令人瞩目的地方,人杰地灵,才俊辈出,留下许多人文景观和宗教、文化胜地。其中有一处宗教名人墓地,其主人并不特别显赫,但因与民间传说中的香妃联系起来,从而声名大振,使得世人趋之,仰之,心向往之。这就是著名的喀什香妃墓。

香妃墓位于喀什市区东北约5公里处的浩罕村,是1957年自治区人民政府公布的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1988年,被列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在喀什众多历史遗存中独树一帜。走进浩罕村,香妃墓就会一览无余地进入你的视野:这是一座典型的维吾尔风格的陵园,园内除主体陵墓外,还有教经堂、大礼拜寺、门楼、水池、园林等。主体陵墓是一座长方形拱顶的高大建筑,高26米,底长39米进深29米。圆拱直径17米。外部全部用绿黄蓝三色琉璃瓦贴面,镶嵌出花卉、几何图形等装饰图案。精巧辉煌,庄严肃穆,堪称维吾尔风格建筑艺术中的精品。在墓内没有任何支撑性的梁柱,现存的58座大小不等的墓冢依次排列在高台上,墓丘之上覆盖着各种不同图案和色彩绸缎,既是装饰,也是保护,五彩缤纷,华丽而又入时。传说中的香妃墓在前排右侧,只占一隅之地,并不显眼,阿帕克和卓的墓冢才占据着墓室高台的中心。
准确地说,这座陵墓应称为阿帕克和卓墓。事实上,陵墓确实就是以阿帕克和卓之名命名的,最初就称为阿帕克和卓“麻扎”。和卓,是阿拉伯语译音,意为“圣裔”。凡是和卓,都认为自己是真主使者默罕默德的后裔。“麻扎”系阿拉伯语的音译,意为“圣徒墓”、“圣地”。由于新疆伊斯兰教苏菲派的和卓及首领都极力推行“麻扎”崇拜,积淀为教众以“麻扎”为圣地的习俗。阿帕克和卓是新疆伊斯兰教政治派别白山派的首领,在与敌对的黑山派的争斗中几经周折,来到喀什噶尔。其父玉素甫和卓在一次争斗中被黑山派杀死,尸体葬在喀什噶尔,这就是阿帕克(玉素甫)麻扎的雏形,时间为1670年。
玉素甫死后,阿帕克落荒而逃,后来在一直对南疆虎视眈眈的准噶尔统治者噶尔丹的扶持下,于1680年在天山以南建立了白山派和卓政权,一个典型的中世纪政教合一政权。
有了准噶尔在背后撑腰,阿帕克胆大妄为,他对辖境群众刻薄寡恩,滥施酷刑,对穆斯林黑山教派信徒,更是残暴血腥,动辄大开杀戒。终于惹得天怒人怨,暴动的呼号此起彼伏。于1695年被暴动的群众杀死。史载,阿帕克掌权后即耗费巨资修建豪华墓冢,还真提前派上了用场,在这点上显得颇有远见。阿帕克和卓陵墓就建在其父玉素甫之旁,但因其名气超过父亲,故,玉素甫麻扎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阿帕克和卓麻扎。从此,阿帕克和卓的后人均葬于此地,这里成了阿帕克和卓家族墓地。据说,这里安葬着和卓家族的五代计72人,但只有56个墓冢。
把和卓麻扎演绎为香妃之墓,据说是源于清代学者肖雄的一部诗集。箫雄是个颇具文字功底的文人,左宗棠收复新疆时作为幕僚随军来疆,他与清军一起追剿阿古柏,足迹遍及天山南北。后来返回原籍湖南,将在新疆的所闻所见写成《西域杂述诗》,于1892年刊发。其中一首题为《香娘娘庙》。诗云:“庙貌巍峨水绕廊,纷纷女伴谒香娘。抒诚捧泣金蟾锁,密祷心中愿未偿”。
诗中记述的香娘娘庙就是指现在的香妃墓。诗后作者自注云:“香娘娘庙在喀什噶尔回城北四五里许,庙形四方,上覆绿瓷瓦,中空而圆顶无像设,唯墓在焉。四围乔木丛荫,引水为池,环而绕之,清澈可鉴。近时彼都回妇,约于庙前新开八杂(现通译巴扎,即集市),以添热闹。”这里注释的香妃墓的方位造型与现今的香妃墓也基本一致。同时,这则注释还告诉我们,现在喀什最大的大巴扎,就是由当年的香妃庙会演变而来。可见,箫雄的记述有一定的客观性。但是,关于“香娘娘庙”的称谓是间接听闻,还是亲察,却语焉不详。接着,他又对“香娘娘”其人及身后事做了简介:“香娘娘,乾隆间喀什噶尔人,降生不凡,体有异香。性笃真,因恋母,归没于母家。其后,甚著灵异,凡妇人求子,女子择婿……皆于八杂(巴扎)日虔诚祈祷。其俗不用香烛祭品之类,但手捧门锁,尽情一哭,闻往往有验”。注释并没告诉人们香娘娘姓甚名谁,只记述了她的一个重要特征,即“体有异香”,以及葬在这里的原因,因为思念母亲,归来后逝于家中,所以葬在了这里。但依据是什么,是本地传说还是文人的穿凿附会,萧雄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后来,肖雄的诗又被其他著述转录,随着书籍的流传,这则故事逐渐被人所知,辗转之中,香娘娘成了香妃,且与乾隆牵上了联系,并出现在一些不署名的私人著作中。由是,有关香妃的传说不胫而走,各种故事花样翻新,不断繁衍,出现了许多版本。一些讲述香妃传闻的野史、杂记,也纷纷面世,在社会上广为流传。就连香妃的墓地,也出现了两个,一是新疆喀什的“香妃墓”,一是北京陶然亭附近的“香冢”。进入民国时期以后,皇宫中的一些文物字画被拿出展览,其中有一幅女子戎装油画像,人称画中人物即香妃,画像下面还注有香妃的身世遭遇,从而让人们对香妃其人的存在信以为真,并产生了广泛影响。故事辗转传到新疆,一位酷爱文学的维吾尔族老学者把“香妃”译成“伊帕尔汗”(芬芳女孩),并按传说中的说法,指伊帕尔汗遗体就葬在阿帕克和卓麻扎。结果,由于当地人的演绎,形成了更凄美哀婉的故事。

实际上,在乾隆皇帝的41位妃子中,确有一位是新疆籍的维吾尔族。但她的封号是容妃而非香妃。而且,查遍史籍,也没见到乾隆后妃中有关香妃,或者容妃被称作香妃的记载。关于容妃,历史记载非常简单。《清史稿.后妃转》载:“高宗容妃,和卓氏,回部台吉和扎麦女。初入宫号贵人,累进为妃。薨。”梳理散见于史册的各种资料,容妃的人生轨迹便渐渐清晰起来:1734年,容妃生于叶尔羌(今莎车县),原名买木热.艾孜木。其父和扎麦和卓被清廷封为台吉,其先祖可追溯到南疆伊斯兰教白山派早期首领默罕默德.玉素甫,与阿帕克和卓是同父异母兄弟,即喀喇玛特和卓。这就为传说中的香妃葬入阿帕克和卓麻扎埋下了伏笔。
从血缘上讲,容妃与大小和卓,即大和卓博罗尼都、小和卓霍集占兄弟都源于同祖,都属“圣裔 ”。但他们的政治观点却大相径庭。在清军帮助南疆维吾尔人民摆脱了准噶尔的长期奴役之后,大小和卓反而听从反复无常的准噶尔贵族阿睦尔撒纳的蛊惑,于1757年发动反清叛乱,两年后被清政府平定。而喀喇玛特和卓的后裔却是站在清朝立场上,反对这次叛乱的。以容妃的叔叔额色尹为首,包括容妃哥哥固尔图、堂兄玛木特,以及远房族亲阿卜杜拉满等,都比较倾向清廷。当大小和卓发动叛乱时,他们无力反抗。为避免受牵连,就逃往刻尔克孜牧区躲避,当清军发起平叛剿匪战争时,他们闻讯后即联合一些上层家族率领所属人员,积极配合清军,协同进攻喀什噶尔和英吉沙等地,为维护祖国统一做出了重要贡献。
为表彰额色伊叔侄的功绩,清廷为他们加官进爵,给予隆重礼遇和丰厚赏赐:额色伊被封为辅国公,固尔图、玛木特等被封为一、二、三等台吉;还命新疆官员送他们进京朝见。1760年初,乾隆皇帝亲自向平叛有功的人员及家属赐宴。就在这次宴会上,容妃以她出众的美貌和机警聪慧受到乾隆的注意,被召入宫,封为贵人。因其先祖为和卓,人称和贵人。
和贵人出身名门,不仅相貌出众,而且精骑射,善诗文,长编织,因而进宫后深受乾隆和太后的宠爱。据传说,就在容妃进宫这年,恰逢福建巡抚吴世功献给皇宫的18棵荔枝树全都结了果实。这原本是一种巧合,但太后、皇帝和大臣们见南国的树木竟在这里结出鲜果,都认为是和贵人带来的祥瑞,因此被格外优待恩宠,不仅破格让她衣食穿戴保持维吾尔族习俗,还被太后封为容嫔。不久,其兄固尔图被晋升为辅国公爵位,乾隆还将自己喜欢的宫女配给固尔图为妻。1765年,乾隆皇帝第四次下江南,亲自点将,要他们兄妹陪伴。这次出行不久,容嫔晋级为容妃。于是,容妃开始着满装,一切皆从清制。由于乾隆帝后期不设皇后,容妃此时在众多嫔妃队伍中已是皇贵妃、贵妃之后第三等级的高位了。容妃在宫中生活了28年,于1788年病逝于北京,时年55岁。薨,即死于宫中 。奉乾隆帝旨意,容妃被厚葬于河北遵化的清东陵。
1979年,东陵的一座皇妃墓出现漏水,文管部门的专家对其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在清理时发现了一具头骨和发辫及一些随葬品。经鉴定,死者是个50多岁的维吾尔女性。在棺木的前面,还残留有用金漆手书的阿拉伯文字:“以真主的名义……”,说明死者生前是信奉伊斯兰教的。这一切都与容妃的有关记载相吻合,说明此墓葬是容妃墓无疑,因为乾隆的维吾尔族妃子仅容妃一人。
这里,我们看到,容妃虽然出身南疆回部,但入宫并非强迫;乾隆虽对其恩宠有加,对皇帝之于后妃并不鲜见;去世后葬于东陵,也属合情合理,喀什的香妃墓与容妃无关。从容妃的生前和身后,均看不出什么刀光剑影,有的只是权高位重的皇上对一个心爱的女人的宠爱。这当中,有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孩以个人智慧和美貌博得皇帝欢心的努力因素,也有风流皇帝偏好异域风情的心理问题,可能还有政治家依照和亲传统结好四方各族、博取西域回部(清代对维吾尔族的称呼)欢心的政治诉求。如果仅仅是这样,故事还原为一段历史,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故事和历史就两不相干了。可一些历史学者总喜欢把它们搅在一起,固执地把“香妃”说成容妃,非要把“香妃”的墓地放在清东陵,而对北京的陶然亭和塞外的喀什噶尔,要么说是衣冠冢,要么说全无关系。

在民间,人们似乎更钟情于这样的传说:在西域回疆,有个有个天生丽质的绝色女孩,她生得体态婀娜、明眸皓齿,为人聪明,兰心蕙质,而且心地善良,柔情似水。更奇的是她生来体有异香,令人心醉神摇。因而被人称为“伊帕尔汗”(维吾尔语,意为:芬芳的女孩)。亲人的爱抚,塞外独特的世俗风情,铸就了她活泼率真和酷爱自由、独立不羁的心性。然而,这样一位可爱的女孩,偏偏遇到了一个动荡的年代。长大之后,伊帕尔罕被本部首领霍集占(人称小和卓)看中,纳为王妃。这位和卓英俊魁梧,颇招涉世未深的伊帕尔罕的喜欢。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霍集占就发动了反清叛乱,并诱杀了清廷派往招抚的回部招抚使。原来这位小和卓是个野心家,一心要当“巴图尔汗”(王位称号),并不在意儿女情长。
乾隆闻讯大怒,即令大将军兆惠率大军征剿。兆惠是个老于世故的军人,不仅能征惯战,而且善于揣摩上意。他在新疆任职多年,对伊帕尔汗的芳名亦有耳闻,心想如能乘此机会将其擒获献给皇上,必然大得圣心。因此,他在与叛军作战时还注意了伊帕尔汗的信息收集。
由于霍集占的叛乱不得人心,众叛亲离,很快就被清军击溃。霍集占顾不上妻妾,只带少量亲随逃往巴达克山,被当地首领率民众截杀。流散的伊帕尔汗等人被清军俘获,兆惠着意小心,护送 到北京。乾隆早就听说过伊帕尔罕的美貌,今日一见,惊为天人,始知所传非虚。情不自禁地走下龙椅,但玉容未近,芬芳先至,既非花香,也非粉香,只觉得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润奇香氤氲而来,沁人心脾,不由得心旌摇动。当即下旨封为“香妃”,将其引入西苑,并赐给大量珠宝、衣饰和金银。同时吩咐左右,着装饮食一切依照香妃旧俗,对她提出的要求,都要满足。
为了博取美人欢心,乾隆皇帝着实花了不少力气。他不惜耗费巨资,专门为香妃在中南海南面(今新华门)建起了宝月楼。为使她能在楼上观赏到家乡景色,又在宝月楼对面(今福安胡同一带)按西域风格营造了“回子营”,营中建有清真寺、市肆,适时演奏西域音乐,尽量模仿铺垫回疆的民族风情,好让香妃有置身于故乡的感觉。后来,还在武英殿西侧建造伊斯兰风格的浴德堂,供香妃使用。所有这一切,对一般女子来说那是求之不得的天大恩宠,而对于从小就在地旷天高的西疆风雨洗礼、酷爱自由的香妃来说,却是金丝鸟笼,虽然锦衣玉食,却隔绝了自由的空气,遮蔽了明丽的阳光。因此,来到深宫的香妃不吃旗食,不着旗装,终日独坐,以泪水洗面。乾隆皇帝数次施恩示爱,都被香妃坚决地拒绝了。堂堂一国之君,何曾受过如此冷遇!待要动粗,终究放不下架子,动怒杀人,又实在舍不得她。只有让宫女们多方开导。
宫中的那些女孩,包括嫔妃,个个都是貌美如花,独具千秋,她们盼望皇上的宠幸如久旱的禾苗渴望甘霖,哪个不是望眼欲穿?她们不明白,这个化外小女子凭着上天赐予的姿色和体香,让乾隆爷着迷,这是多大的幸事!可这女孩竟然毫不在意,而且还要拒绝!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出于怜悯(觉得香妃不懂审时度势,不会利用机会),也出于责任,她们纷纷接近香妃,百般劝慰,晓以利害:皇上喜欢你,是你的造化;千万不要任性,哪天皇上被惹火了,天威震怒,血流千里呀!起初,香妃见这些女孩见了皇帝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不见时又盼星星盼月亮似地期盼皇上巡幸,感到非常好笑,这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眼巴巴地等一个人,真是奴性十足。时间久了,她才走进了她们的内心,懂得了她们的不幸。从此,她反而开始同情这些被锁在深宫不见天日的女性了。她向她们讲述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讲大西北沙漠的浩瀚与空旷,讲那里风雪的狂烈与柔情,讲新疆沙枣花和红柳的芬芳与坚韧,讲述了自己梦幻般的爱情……她陶醉在自己自由的讲述中,在讲述中那颗追逐自由的心跳得更加激烈,变得更加坚挺。当女伴们问及,一旦对方相强,你待如何时,久久积郁于心的怨愤油然而出:我不会屈从那个老头!不自由,毋宁死!说着,还从袖中拿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以明志。
一语既出,石破天惊!女伴们大都自小梦锁深闺,才及长成又入鸟笼,何曾听过这样有血性的语言,一个个惊的花容失色,掩面而走。她们并没想要出卖香妃,沟通和了解反而使她们对香妃多了几分羡慕和敬重,但过于紧张压抑的气氛还是透露了信息 。皇太后钮钴禄氏小使手腕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此时的乾隆爷虽屡遭拒斥,难近芳泽,但还是痴心未改,时常前往探望。太后唯恐长此以往儿子会遭遇不测,便暗下了除去香妃的决心。乘乾隆帝外出巡游之机,召香妃前来,问她有何打算?香妃坚贞不改初衷,她伤感地表示,如不能出宫获得自由,宁愿去死。太后见她志不可夺,便痛下杀手:既然你心高气傲如此,就成全你!随即赐她白绫,要她自缢。
香妃在宫女和太监们的左右押解之下回到住所。回顾以往自由如风的云水生涯,对照眼前囚牢般的禁锢,不禁泪流满面……左右以为她后悔,正待问讯,就见香妃已拭干泪水,含笑走向高悬的白绫。转眼之间,这个美目顾盼、巧笑撩人的西疆美女,已化作深宫的一缕香魂。乾隆闻讯,火速赶来。香妃已经梦回天国,只有那股沁人心脾的奇香,不绝如缕。乾隆见状,伤心欲绝。但由于这一切都是太后所为,不便发作,只是终日郁郁寡欢。
乾隆皇帝总感觉心中有愧,为完成香妃生前夙愿,他下令用轿车将香妃遗体运回喀什,并拨专款为她修建了陵墓,现在人们看到的香妃墓,就是那时兴建的。现在的当地维吾尔族民众认同这种说法。作为依据,是墓冢旁边的一个轿车,据说,香妃的遗体就是用这个轿车运回新疆的。
还有一种传说,因为香妃是太后赐死,不宜葬入东陵,乾隆帝便让人在北京附近选一处景色绝佳、环境清幽之地做为佳城,这就是陶然亭北面土坡上的“香冢”。这个传说更多地展示了香妃刺杀乾隆的情节。人们仰慕她品格高洁,同情她的不幸遭遇,前往拜谒、凭吊的人络绎不绝,这其中有平民百姓、有墨客骚人,同时也不乏大智大勇的志士仁人。
不知何年何月,香冢之旁多了一尊石碣,石碣上刻有铭文,是一首短诗: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短短一首歌,寥寥数语,不仅形象地概括了香妃这个传奇女性生不逢时但却诗意地栖居着、最终难逃劫难的短暂一生,也抒写了她死于非命,碧血难消,香魂不灭的哀怨。对她的遭遇寄予无限的同情,同时,还寄托着作者内心的希望:让逝者那诗意的追求,连同不死的香魂,化作翩翩飞舞的蝴蝶,永存人间。金庸的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也采用了这个故事,结构大同小异,细节略有出入。书中记述回疆少女香香公主(因天生体有异香,故名)爱上了到西域从事反清活动的义士、红花会总舵主陈家络。后来香香被清军掠走,献给乾隆。香香行刺不成,不屈而死,葬于陶然亭。陈家络闻讯后曾前往凭吊,并反复吟诵墓碣铭文以励志。
刻石铭文者没有留下姓名,但从短歌的内容可以看出,此必出于有异才,怀大志,忧国忧民、壮志未酬的志士先贤之手。因为,非奇才不足以有如此准确精当的概括力;非大志者不会有如此阔大的襟怀、如此深切的同情和引人共鸣的浩叹;功成名就者不会有这么深远的寄托,只有那些胸怀大志、上下求索的行进者的啸声,才有如此深沉的忧思,才能令人九曲回肠,一咏三叹!

梳理了容妃的有关记载,归纳了香妃的传说,我们发现,容妃和香妃,其实并不是一回事。容妃是历史人物,有名有姓,于史有据,考古发掘作了进一步的印证;而香妃则是传说中的人物,她生活在人们的心里。将这二者混为一谈,那是一些学者们的误会。晚清时期,香妃的故事开始流传,经过不同人员的加工,出现了很多不同的版本,到了民国时期,由于出现了“香妃画像”、“戎装像”,传说愈盛。而且,故事更曲折,细节更生动。但框架大体一致。面对莫衷一是的纷纭众说,清史学家孟森于1937年撰写了《香妃实考》一文,认为,“香妃”即乾隆41位后妃中唯一的维吾尔族妃子—容妃。
孟森先生是清史权威,他的观点得到许多人赞同。在此基础上,又有不少学者著书立说,加以考证,目的是为了进一步证明,香妃等于容妃。后来,通过对1979年清东陵的的发现的鉴定,学者们就此认定,香妃就是容妃。为了让容妃和“香妃”的等同,他们还猜测说,容妃酷爱沙枣花,为此新疆官员还特意将本土的沙枣树移植皇宫。容妃终日侍弄枣花,一身花香,故被称作“香妃”。由于运送沙枣树苗进京,乌什还发生了一场暴动呢。
照理说,真像搞清了,问题也就解决了。而事实上,此后有关香妃的故事依然盛传不衰,不仅金庸写这个故事,前些年热播的青春偶像剧《还珠格格》也讲了这个故事。近年来,一些有关香妃的小说、散文、电影、剧本、电视剧还在不断增加。为增加旅游点知名度而在网络等各媒体上撰写的有关香妃的文章更是层出不穷。可见,孟森等人的考证,东陵的发现,只说明一个问题,即容妃确有其人,与其他妃子一样葬在东陵后妃墓园,但与香冢、香妃墓无关;传说中的香妃才与陶然亭、与喀什噶尔相联系。
道理很明白,人们喜欢香妃、敬仰香妃,不是因为容妃其人,而是传说中的香妃的诗意的形象使然。传说中的香妃,不仅是美若天仙的娟娟静女,而且冰清玉洁,超凡脱俗。在人们的内心世界,这样的形象是不容亵渎、不许玷污的,甚至不染一丝世俗的尘埃。因此,在香妃的故事中,即使高高在上、权力无边的皇帝,面对香妃,也只有顶礼膜拜、可望而不可即;生前不能得到,死后也不允许得到。皇上尽管痛心疾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仪的女子渐行渐远,没入芳草萋萋、幽深寂静的香冢,或者是关山万里、大漠深处的香妃墓。她是不会与权力象征的皇帝生同天死同穴的,这是人们的隐秘的心结,也是民间承传香妃故事的魅力所在。
一个人生存于某个社会,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会有一些缺憾,都会有自己内心深处的追求。香妃恰是契合人们精神追求指向的近乎完美无缺的偶像。她青春靓丽、美貌绝伦,她纯洁善良、冰雪聪明,她忠于爱情,执着坚贞,这些美好的品质,在现实中冀得其一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却如此完美地集中在香妃一人身上。尤其是她那不媚俗、不媚上、视荣华富贵如敝履的反抗精神 ,那与生俱来的一缕奇香,真真就是人生理想最高人格的象征。
现实社会中的每个人,都可以从香妃身上得到自身所缺失的东西,使得内心最美好也最柔弱的部分得到慰籍温润。我想,这大概就是香妃故事传之久远,生生不息的根本原因。故事流传初期,正值晚清,民间及社会的反清潮流正风起云涌,香妃那种不忘故园,蔑视皇权,“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为追求自由宁死不屈的精神,正是当时先驱者们所推崇、所鼓励的。寒来暑往,时过境迁,像那时的爱恨情仇如今已无所附丽。但香妃那种忠诚坚贞,不畏权势、敢于抗争,敢爱敢恨的品格仍是人们所称羡与向往的。因此,香妃故事传说的始作俑者虽是萧雄,但所以能够长传不息、枝繁叶茂,却在百姓人心。

在喀什,以前当地维吾尔族民众习惯上将香妃墓称作“阿帕克和卓麻扎”。后来由于日渐增多的游人的频繁探访,也渐渐默认了“香妃墓”的称谓。上世纪有位看守麻扎的老阿訇,面对拜访者众口不一的提问,他只证明这里埋葬着“香妃”的先祖。但过了多年之后,他却很肯定地告诉游人,香妃就安葬在这里,而且指正一个角落中的那个墓冢主人就是香妃。阿訇的指认一经传出,当地相信和卓麻扎即香妃墓的人更多了。原来,阿訇所以改变态度,是因为他在墓冢高台的角落发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轿车,古香古色,是用来运棺椁的。阿訇邀来一些老人一起辨识,大家一致认定,这就是当年运送“香妃”遗体的轿车。从此就以讹传讹,不少当地群众都信以为真。
2002年春天,我曾前往喀什的香妃墓游览,在参观墓室过程中,也看到了那架轿车,非常破旧,看不出有什么皇家气派,就顺口问了一句:这真的是运送香妃的车吗?讲解员是位汉语不太流利的维吾尔族女性,她大概对我的怀疑不以为然,不屑地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就是真的。再不发一言。似乎问题简单到再作一句解释都属多余。事实上,这架轿车无论构架级别还是做工的考究和装饰,都够不上宫车档次,更与皇妃的身份不符。后来,经一些史学家考证,认为这架轿车是一位当地维吾尔族官员用来运送自己妻子棺椁的,事后弃置于此,天长日久,竟被误以为宫车。
经过这一系列的波折,当地人对香妃故事已经认同,并且与百年前的清王朝联系起来。现在当地民众对香妃故事的流行说法是:天生丽质、体有异香的女孩买木热.艾孜木,她家世居南疆叶尔羌(现莎车)。女孩的哥哥因不满霍集占和卓的暴政,举家迁往伊犁居住。后来,在反对霍集占的暴乱中,心向朝廷,积极协助清军剿灭叛军,立下赫赫功劳,因而被招入北京,封为高官。买木热也应召入宫,因为身上总散发着淡淡沙枣花香,因此被封为“香妃”,香妃进宫后深得皇上宠爱,生活幸福。后来香妃病逝,乾隆悲痛不已,特别恩准将遗体运回喀什入葬。
这样的表述,已经不是纯粹的历史记录,也不是单一的民间传说,而是这两者的混合体。它发掘了历史的深刻内涵,容纳了民间的美好愿望,在新的时代展示了新的意义, 实际上已经暗含了各族人民维护民族团结和祖国统一真诚愿望。近年来,围绕这一主题来展开铺陈,讲述香妃故事的小说、电影、电视剧等各类体裁的作品已经成为主流。可见,不同的时代,造就了不同的语境,不同时代的特殊需要,提炼了各自不同的主题,历史人物也好,民间故事也好,这只是时代诉求的承载者。当历史事件无法担当此任时,民间传说、故事、歌谣便应运而生了。
时代在发展,我们时时被目不暇接的五光十色的信息所包围,这似乎已不是一个易于产生故事和传说的年代,然而故事和传说仍然在时时产生着。一篇香妃的传说,让我们想到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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